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家

老二许国华到底有大学文凭在手，又长的高大儒雅，只要放下当官的姿态，还是很容易找到工作的。

他找了份大饭店的包房经理工作，工资确实比在文化局时高出一大截，工作环境也光鲜亮丽，每天接触的不是腰缠万贯的老板，就是有些权势的人物，看起来机遇遍地。

但这份工作的苦，只有他自己知道。除了要赔着笑脸，把客人们伺候得舒舒服服，更少不了的就是陪酒。

几乎每晚，他都得在觥筹交错间强撑，胃里早就翻江倒海，脸上还得挂着谦逊得体的笑。

几杯黄汤下肚，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男客们便原形毕露，吹牛、拍桌子是常事。

更让他难以启齿的，是另一种骚扰。有时，会遇到一些颇有身家的女客，那黏腻又带着审视的目光，像刷子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。

皮肤松弛，满脸像刷了白灰的老女人，手又湿又糙，摸在胳膊上让他汗毛都竖起来。

这天，他负责的豪华包房又来了一批熟客，其中就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女富商，比他妈年纪都大。

这女人姓赵，有一家公司，经营进出口贸易，她女儿嫁到国外，负责那边的生意。

许国华后来才隐约听说，这赵慧敏其实才三十五，是早年摆摊卖早点，风里雨里独自拉扯大女儿熬老的，后来跟酗酒家暴的前夫离了婚，才一步步拼出这份家业。

也不知是真是假，但她对许国华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，却是实实在在的。

客人都送走后，赵慧敏单独把许国华留在了杯盘狼藉的包房里。空气里弥漫着酒气和烟味。

“国华啊，”赵慧敏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，吐出一口烟圈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，“大姐我是真喜欢你。你这模样，这气质，窝在这端盘子倒酒，太屈才了。”

她身子往前倾了倾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诱  惑，“只要你跟了大姐，我立马给你买辆车，小轿车！怎么样？”

许国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，是羞愤的红。

他一个大男人，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妈小不了几岁的女人当面说要包  养，这简直是把他的自尊按在地上摩擦！

他梗着脖子，尽量维持着最后的体面：“赵姐，请您自重！我……我是结过婚的人。”

“嗨，不是离了吗？”赵慧敏混不在意地挥挥手，没摸到他的手，也不恼，自顾自地吸着烟，“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小丫头，非要什么名分。结婚什么的，太麻烦，我也懒得折腾。只要你乖乖听话，跟着我，大姐的钱，不就是你的钱？何必出来吃这种辛苦，看人脸色？”

“没必要，我堂堂大学生总会出人头地的，现在苦点没什么。”

“呵呵，大学生？”赵慧敏嗤笑一声，弹了弹烟灰，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，“大学生又怎么了？我听说，你是因为作风问题从文化局出来的吧？啧啧，有了这个污点，你还想在官场上混？门都没有了！做生意嘛……”

她拖长了语调，上下打量着许国华，“倒是一条路，不过这里头的门道，水深着呢，没人带你，你那点墨水，不够用！大姐我可以教你啊。”

许国华沉着脸，胸口堵得厉害。

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！

想当初他在文化局，年轻有为，哪个领导不夸他一句前途无量？如今却要被这样一个女人评头论足，肆意羞辱。他确实想过好日子，渴望成功，渴望被人尊重，可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底线的，至少不该是用这种方式。

“现在的行商环境多好啊，”赵慧敏似乎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，自顾自地说着，像是回忆，又像是敲打，“你是没吃过真正的苦。像我早先，三点钟就要爬起来，和面、调馅、包包子、包饺子，然后一个人把半人高的笨重铁皮炉子搬上三轮车，蹬着车满城跑，卖个煎包煎饺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，跟城管打游击……那才叫苦！我是从泥地里一步步爬上来的！”

她凑近了些，带着烟味的气息喷在许国华耳边，声音不高，却充满威胁：“好好想想吧，是跟着我吃香喝辣享清福，还是……”她没说完，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，拿起包，扭着腰走了。

包房里只剩下许国华一个人，对着满桌残羹冷炙，顶着一肚子翻腾的酒精和屈辱，疲惫得像条被抽了骨头的狗。

顶着一肚子酒，许国华疲惫又胃疼，回到出租屋。他连西服都没脱，就直接把自己摔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。

十平米不到的小屋，拥挤不堪，臭袜子随意丢在角落，脏衣服堆叠在唯一的破椅子上。

隔壁，租住的那对打工夫妻似乎正在兴头上，传来男人粗  重的喘息和女人压抑的哼唧声，木板墙隔音效果约等于无。

“艹！还让不让人活了！”许国华猛地坐起身，狠狠一拳捶在墙壁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，随即是几句低低的咒骂。

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，起身走到桌边，拿起暖水瓶晃了晃，空的。他只好端起桌上那杯不知放了多久、早已凉透的白开水，仰头“咕咚咕咚”猛灌下去。冰凉的液体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，连带着那颗躁动不甘的心，也仿佛被浇了个透心凉。

这日子，真他妈没法过了！

在外面像孤魂野鬼一样流浪了几个月，住着发霉的出租屋，看着别人的白眼，许国华突然无比地想家。

那个曾经被他嫌弃唠叨、管束太多的家。

家里，永远有烧得暖暖和和的洗澡水，有带着阳光味道的干净衣服，有柔软舒适的大床，还有……总是温言细语、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周芬。

一种混合着悔恨、委屈和强烈渴望的情绪，在他胸腔里发酵、膨胀。

第二天下了班，许国华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回老房子的公交车。

他在熟悉的公交站台下来，看着眼前熟悉的巷子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陌生。

秋夜的风带着凉意，呜呜地吹过空寂的巷子，卷起几片枯叶。许国华裹紧了单薄的外套，抱着手臂，深吸一口气，朝着记忆中的家门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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